圣殿山或成巴以冲突新火山
马晓霖(浙江外国语学院教授)
2000年9月底,以色列右翼领导人沙龙执意登临东耶路撒冷老城圣殿山,引爆巴勒斯坦人的集体愤怒,几乎葬送奥斯陆协议,引发延续至今的巴以流血冲突。2023年元旦刚过,以色列新政府极右翼阁员再闯圣殿山,招致海啸般舆论抨击,预示着巴以冲突活火山或许被再次助燃,而以色列新政府的构成与执念,更令中东和平进程前景一片灰暗。
1月3日,以色列新任安全部部长、犹太力量联盟党主席伊塔马·本-格维尔打破政治禁忌登上圣殿山,闯进阿克萨清真寺广场,宣示以色列和犹太人的历史主权和现实掌控,践行其人其党的极端犹太复国主义主张。与当年登圣殿山闯祸的国会议员沙龙不同的是,本-格维尔是新政府核心阁员而非反对党议员,因此,此举完全代表了新政府官方立场,其性质与沙龙之行有过之而无不及,巴勒斯坦官方称之为“前所未有的挑衅”,以色列前总理拉皮德事先也警告此举将引发暴力冲突。
公元一世纪中叶,统治巴勒斯坦的罗马帝国彻底镇压犹太人起义后,摧毁耶路撒冷宗教中心——放置《旧约》的圣殿并将犹太人驱离故地。圣殿及其废墟所在的耶路撒冷旧城由此成为世界离散犹太人的精神家园,也陆续成为基督教和伊斯兰教圣地。阿拉伯帝国时期在圣殿废墟上建立起著名的阿克萨清真寺(远寺)和欧玛尔清真寺(金顶岩石清真寺)。中世纪西方基督教世界发动200年的“十字军东征”,也以夺回耶路撒冷为口号。
16世纪,奥斯曼帝国第十代皇帝苏莱曼重建耶路撒冷老城,延续阿拉伯帝国传统允许犹太人重返故乡,并清理出废墟西墙外侧供犹太人祈祷。犹太人将圣殿遗存称为圣殿山,而穆斯林称其为“尊贵禁地”,作为仅次于麦加和麦地那的第三大圣地,圣殿山上的两大清真寺内只许穆斯林进入祈祷。
1947年11月29日,联合国大会通过第181号决议,将英国托管的巴勒斯坦一分为二,由犹太人和阿拉伯人各建独立国家,规定耶路撒冷主权由联合国掌控。1948年战争后,约旦夺取包括东耶路撒冷在内的约旦河西岸地区。1967年战争后,以色列夺取整个巴勒斯坦,犹太人重新回到圣殿山下,而阿克萨清真寺广场始终在穆斯林管理之下。
1993年巴以达成奥斯陆协议,双方将东耶路撒冷归属等难点问题留待最终谈判解决。1994年约旦和以色列媾和,确认约旦对阿克萨清真寺广场拥有管辖权。近30年过去,巴以没有谈妥东耶路撒冷归属,围绕这一圣地的主权舆论战及暴力冲突却屡见不鲜。因此,以色列极右翼标志性人物登山乱闯,无异于煽风点火。
用如此多文字简述千年东耶路撒冷之争,足见其复杂和敏感。近日国际社会对本-格维尔冒险行为几乎一边倒地口诛笔伐,更显事态危险性。美国和欧盟呼吁维持现状,埃及、约旦、摩洛哥、阿联酋等对以媾和阿拉伯国家纷纷强烈谴责,中国和阿联酋还共同要求联合国安理会举行紧急会议。情势所迫,第三次复出的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被迫通过办公室表态称“将维持现状”。
问题不止在于本-格维尔仅有15分钟的登山挑事之举,而在于内塔尼亚胡组成六个右翼和极右翼政党联盟,并破天荒地将原本由大党控制的国内安全事务、约旦河西岸管理事务乃至警务力量管理权,让渡给奉行极端犹太复国主义、拒绝巴勒斯坦历史权利的政党领导人。对巴勒斯坦人而言,这无疑将鸡雏交黄鼠狼饲养,将羔羊交虎豹看管。
内塔尼亚胡及其领导的利库德集团,为了讨好小党拼凑执政联盟,不惜将决定以巴和平的关键权力出让,无疑是对“土地换和平”基本原则的历史性颠覆和否决。而且,内塔尼亚胡本人不再承认“两国方案”,并推动将以色列国内法律适用被占领土,甚至继续扩建非法定居点,进一步将被占领土以色列化乃至犹太化。这些变化无疑让人对巴以和平前景空前悲观。
以色列如今内部矛盾重重,力量极化严重,主体民族犹太人教俗分歧和族群撕裂明显,政府四年五次解体,社会动荡不安。本土阿拉伯人因“犹太民族国家”色彩日浓而失望,以色列认同严重受挫而转为支持巴勒斯坦建国,犹阿两族冲突明显增加。以色列外部环境也在深刻变化,加沙地带的伊斯兰圣战组织日益取代哈马斯成为袭以主角,经历五次加沙冲突而保持静默的约旦河西岸,去年已上升为冲突前线,巴方250多人死亡,近千人受伤,数百所住房被毁。
内塔尼亚胡这次也许真的错打算盘,既要并吞约旦河西岸,还想扩大与以阿和解进程;既要得到美国支持和庇护,又与民主党政府中东政策对着干;既想重拾经济繁荣看家本事,又推行极右翼政策而恶化投资与经营环境……单一大党或许在竞选语言和执政行动间进行调整或回摆,但是,在小党长期绑架大党的以色列,执政联盟一言不合就散伙已是常态。
内塔尼亚胡蛰伏三年王者归来,却发现已自立危墙:是控制极右翼伙伴维持现状而诱发联盟解体,还是一意孤行引爆流血冲突并葬送过去两年的以阿和平进程良好势头?